看寶珠姐的紅樓夢有感(2)

看寶珠姐的紅樓夢有感(2)                 舊Blog轉載(6)
2012年11月1日下午6:37公開累積瀏覽 548, as at 19/9/2013

雖然已有許多文章寫過寶珠姐演的寶玉, 但因這兩個寶(寶珠、寶玉)都是我的至愛, 故定要說說這一雙異寶。惟紅樓夢演出距今已有一段日子,只能憑記憶及網上圖片和片段組織細節,是故難免有些疏漏；但一念到只是遊戲文章, 那就 “不拘小節”了!

首先,寶玉並不是個容易扮, 更遑論說演的一個角色。不是穿上華麗的戲服, 胸前掛個玉牌便可的, 要形神俱似, 倒真要先天條件配合才算好, 這方面寶珠姐真是得天獨厚的。  

曹雪芹筆下的寶玉是個十來歲¹的翩翩佳公子，因整日間在紅香綠玉裡廝混, 故而沾了濃濃的脂粉味。是以寶玉此角色由女文武生來反串演出較有優勢。曹雪芹寫的寶玉是“面若中秋之月，色如春曉之花，鬢若刀裁，眉如墨畫，面如桃瓣，晴若秋波”, 這正正就是寶珠姐反串演寶玉的寫照：寶珠姐的寶玉一出場便叫人驚歎的 - 驚歎這世間竟真有如寶玉這般的人物！寶珠姐女兒家的俏麗甜美, 在反串後便成了寶玉的俊逸風流,“她”眉宇間別有一種嫵媚的英氣：試看看“她”『進府』的出場, 靈逸地搖着香珠串(香囊?)走了個圓場後, 就這麼簡單一站，停在中場,“轉盼多情”，不用開腔,只嫣然一笑, 已是“天然一段風騷,全在眉梢,平生萬種情思,悉堆眼角”！再看“她”在『進府』摔配玉、『識金鎖』囑襲人和『葬花』拾玉鐲, 把寶玉那易寫難繪的“雖怒時而似笑,即瞋視而有情”的意態具體樸實地演現出來。  

  

在演繹寶玉方面, 有或說找個年輕貌俊的青年來演便可, 實則不然, 因 “纵然生得好皮囊”, 最怕只是落了個“腹内原是草莽”！曹雪芹筆下的寶玉外表有少年人的天真稚嫩，內裡則才情橫溢, 識見超凡而不道學。因此扮演寶玉是不能透露半點經營、不可帶些微庸俗老練的。寶玉是要穿金帶玉的, 無論是紅是素, 經寶珠姐一穿帶上, 襯托出的是一身的嬌貴, 一臉的稚嫩，最難得是無絲毫的俗氣。寶珠姐帶出寶玉的真純和攝人的靈氣，不在刻意經營上,不在肢體動作上, 而是天之自成在個人氣質上, 是味香氣馥源於內，是沁透出來的！寶珠姐體態有宋玉之材而不帶半點贅肉，表現出來的氣度有王親貴冑的驕矜而沒有紈絝子弟的浮誇, 做手身段又能透露着少年人的聰俊靈逸：試看“她”在月旦古今人物皆多杜撰時,便輕鬆自然地帶着一點傲岸倔强，但又不失少年初露鋒芒的清純可愛。寶珠姐的俊美的外形、嬌貴的氣質、精純的心思、恬淡的情操，再結合她自然出色的演繹,是以她能演活曹雪芹筆下寶玉這個有點不食人間煙火、靈秀如神仙般的人物。  

  

說到唱，寶珠姐的聲線優美²、唱腔自然、清亮爽潔、從不含糊拖拉。寶珠姐吐字清楚穩實、發音嘹亮清脆，與音樂結合流動有致，唱來既不會凌駕高越在管弦之上, 也沒有半點拖泥帶水糊混在絲竹之中。單聽她唱“無故尋愁和覓恨，有時似戇…又如…癡…”和“休添怨，休添恨，為你解憂共對酒”兩段，便可窺見其唱腔特色：每個字都能有深闊變化，每個音都有其長短抑揚，唱來更能有裊裊韻味，自然中混合了婉約與奔放，聽來清爽舒泰。 

  

寶珠姐唱腔的一個獨特之處是她不單音字精準，除了能把劇情帶出外，更能把寶玉的氣質感受細膩地唱演出來，別具韻味。是故她演唱寶玉的氣度是不需借助歌詞的描劃, 卻又能把那英氣才情處處 “唱”出來的。另一個好例子是在『洞房驚變』裏, 她唱“千拜百拜老祖宗…, 你莫把一對癡人分兩處…”時，配合了精心設計的拉腔, 既“唱”出了少年人哭聲中獨有的撒嬌情態, 又能具體地“唱”出了那深重的傷害、那如撕裂如刀割的痛楚、那無奈的最後掙扎。在『哭靈』唱“半殘素燭、一支靈幡”， 她唱出那孤寂、那荒涼、那淒冷、那無奈。唱“往事難如春夢散…, 此後高山流水…向誰彈？”又能在深情中揉合了那除卻巫山的決斷。寶珠姐唱南音一段,既悲且恨，幾番轉折，便把寶玉滿腔的沉痛、悲憤、絕望、跌宕起伏地表達出來。 

  

寶珠姐的唸白做功, 更是系出名門，又秉承任白的優異傳統, 感情充沛而又自然無斧鑿之痕，能完全緊扣觀聽的情緒，牽引着舞台上下的神經。在『洞房驚變』裏口白有“林妹妹佢死咗？ 我唔信！ 我唔信！ 我唔信！” 寶珠姐連說三次“我唔信”, 初則驚疑不敢致信, 繼而驚愕惶恐, 最後是竭斯底里的拒絕接受現實。隨後又連說三次“林妹妹佢真係死咗？林妹妹佢真係死咗！林妹妹佢真係死咗！”寶玉的悲、哀、慟、痛、慘，借幾句唸白便把那徹骨的深痛、複雜的變化層層分明演繹出來, 絲絲入扣,直搗人心田,教聞者動容。 

  

再說她的演, 寶珠姐與師父任姐是一脈相承,可用瀟洒風流來形容她們的演技 - 從不生硬做作, 亦不忙碌堆砌。例如寶珠姐演寶玉的“癡”, 是骨子裏的, 是配合寶玉的氣度性格教養的。在『哭靈』³裏, 有一節她跪在靈前哭悼黛玉,因沒有甚麼可助緬懷故人,便借靈牌來追憶黛玉，寶珠姐的寶玉是慢慢伸手小心去取靈牌的,抱在懷中時是珍之重之, 紫娟搶回時則是依依不捨,只用目光來表達那不依與無奈：沒有誇張的大動作、不用爭辯、無需反抗。這場戲沒有激昂繁茂的情節，只靠寶珠姐自然的唱演來有力地表達了寶玉無言的自責歉疚，勾畫出寶玉在騙婚後的無力感，也帶出寶玉的重要轉變 - 一夜間紅樓幻滅, 天真消磨殆盡，流露出成熟男子真情入骨的痛傷。劇本安排不落俗套, 寶珠姐演繹順情順理，貼切人物性格轉變，又能恰到好處，帶動劇力, 將整劇推到尾場高潮。尾場『幻覺離恨天』裏，寶珠姐演繹寶玉較近原著面貌, 寶玉是只要知道黛玉能成仙便放心的⁴, 兼且寶玉素來敬重黛玉, 罕有造次的，故不需太多的拖拉牽扯, 感情投放上亦應是少一分激動，多一份傷感, 這便成功營造了一股既悲且喜的感受,又引出了一絲仙凡分隔的無奈哀愁，貫切全劇的主題。

  

總而言之, 寶珠姐扮演唱做唸俱優, 好看, 極好看！衷心希望她能多做粵劇, 那我們便有福了! 不知她會否考慮演任姐的海瑞十奏嚴嵩呢?看她十三歲時(?)演王爺公堂審父母⁵, 很有潛質文戲武唱，演公堂戲唱霸腔呢！期待期待！

  

  

  

¹ 紅樓夢未有清楚交待寶玉和黛玉的年齡。黛玉進府時應是很年輕，計算出來應年方六、七歲(參看第2回), 第3回又說寶玉比黛玉大一歲。但在第2回冷子興又說寶玉約十來歲。如此看來，只好算寶黛應該是非常年輕的,只十來歲吧。

² 惟好像初期她的信心還有點點未足，唱起來未夠“放”，相信只要她放心唱，定更能把她天然優美的音色發揮得更淋漓盡致。

³ 此場跟原著有別, 故只据改編的劇本談論。

⁴ 可參看他對靖雯(第78回)的心思。

⁵ 麥炳榮、鳳凰女、陳錦棠